非洲的瘧疾和蚊子們

Anopheles_stephensi

此為示意圖,並不是當事蚊子

前幾個禮拜「終於」得到瘧疾,在床上渡過了生不如死的三天,好不容易贏得非洲證書,證明自己在非洲住過。經過這個瘧疾歷險記(好啦,其實沒那麼慘),深深覺得台灣完全根除瘧疾真的太厲害了!那就讓我們來介紹一下這個惡名昭彰的熱帶疾病。

發現自己得瘧疾的那天早上,自己一個人在家,前一天才從Kampala(所謂的烏干達天龍國)坐了5個小時的車回來,晚上又工作到凌晨兩三點,明明很累,但竟然早上六點就醒來,而且頭痛劇烈又全身發燒,那時我躺在床上想說,該不會真的中獎了吧,爬下床找到被我放在櫃子深處的瘧疾快篩,在手上刺個洞,滴幾滴血在上面,結果,兩條線,真的懷孕了,阿不,是得瘧疾了。
身為一個擁有醫療資源的外國人,只要及早治療、早點吃藥,其實瘧疾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,我只在床上癱瘓三天就好了,雖然其間食不下咽、高燒不退、忽冷忽熱、四肢無力、上吐下瀉(聽起來蠻慘的),但還不至於需要住院治療,也沒有生命危險,而且三天就痊愈了,三天!簡直比流感還快好。

有些國際發展的學者(如Jeffrey Sachs)認為,熱帶地區之所以貧窮的原因之一是瘧疾,因為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幾乎都在熱帶地區,而這些國家也都剛好是瘧疾肆虐的地方,瘧疾不僅傷害兒童的腦部發展,更是讓人們無法好好工作、生產力降低,又需要花費大把的金錢醫治,但對於這個論點我持保留的態度。第一,有許多熱帶地區的國家經濟仍發展得很好,而且消滅瘧疾如新加坡。第二,以非洲來說,生產力較低的原因有很多,從文化、執法、疾病都是,瘧疾只是眾多疾病的一種,如果真的要比的話,雨天還比瘧疾更拖累生產,一到下雨天,所有事情都停擺,學生不去上學、生意人不做生意、上班族不去上班,能拖累生產的原因實在太多了。

雖說瘧疾是可以預防的疾病,但如果是個住在偏遠村莊的烏干達小朋友,不幸得瘧疾就沒有那麼幸運了。在撒哈拉以南非洲,瘧疾是兒童致死率最高的疾病,烏干達每年有將近10萬人死於瘧疾,其實虐疾並不可怕,可怕的是瘧疾引起的器官衰竭,以及拉肚子所導致的脫水,雖然容易治愈,但瘧疾是一種完全不能拖的疾病,不像感冒,過幾天自己會好,很多村子對外交通不便,不要說沒路只能用走的,雨季一到,連僅剩的羊腸小徑都無法通行,好不容易到了村莊的衛生中心,幸運有醫生的話,架子上也不一定有藥,總而言之,在非洲生病就是一連串的大冒險,但是瘧疾跟其它奇奇怪怪的寄生蟲和病毒比起來,在21世紀的今天,瘧疾已經算是最好解決的了,至少有明確的病名和有效的處方。除了治療之外,瘧疾也是可以被預防的,很簡單,不要被蚊子叮就好了,並不是所有蚊子都會傳染瘧疾,在這傍晚時間穿長袖長褲,定期修剪家裡附近的樹叢,清理積水,減少蚊蟲孳生,這些都是防範瘧疾的好方法。

我得瘧疾的時候,因為連看電影的心神都沒有,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滑手機,所以在facebook上發了很多文,大家看到我得虐疾都表現得一付我得了什麼可怕的不治之症一樣,底下的留言一陣驚慌,瘧疾對我們這一輩的台灣人來說,宛如遙遠的非洲疾病,但大家所不知道的是瘧疾離台灣其實並不遙遠,台灣正式消滅瘧疾也只是過去40年的事。

到底台灣怎麼消滅瘧疾的?世界上在熱帶地區完全消滅瘧疾的國家很少,台灣人當初是怎麼做到的?這就要從日本人在台灣飽受瘧疾所擾開始,為了以台灣為跳板,南進統治更多殖民地,日本政府不得不著手研究瘧疾以及其治療方法,我阿媽還記得日治時期瘧疾的預防宣講(雖然她跟我說我得瘧疾回台灣會被排擠…),但該時期的政策並不是希望消滅瘧疾,而是教導人民怎麼預防瘧疾和治療瘧疾(聽起來超像NGO現在在非洲做的事!),該時期的台灣雖然沒有根除瘧疾,但瘧疾的死亡率卻已經大大降低了。直到1955年,WHO防瘧政策從預防改成撲滅,從該年開始政府、WHO和美國政府開始了五年的瘧疾殲滅計劃,家家戶戶噴灑DDT,直接讓蚊子活不下去,這個計劃真的奏效了,台灣在1965年正式從WHO的瘧疾疫區除名。這個由WHO主導的瘧疾殲滅計劃當時不只在台灣實施,還在許多地方實行,有些地方成功了,有些失敗了,失敗的原因大多是因為,該國沒有相對應的醫療衛生基礎設施阻止瘧疾蔓延,WHO這個雄心壯志的計劃最後是在1969年以失敗收場(這沒什麼大不了的,反正大部份的發展計劃都是失敗收場),而DDT也隨後在1972年被美國禁用。DDT因為什麼都可以殺、價格低廉、效用長久而大受歡迎,被廣泛地運用在除瘧和防治其他傳染病的蔓延,Paul Muller則因為發現DDT的藥性殘留而得到諾貝爾生醫奬,1962年出版的寂靜的春天,揭露DDT對自然環境造成的影響和浩劫,許多國家在除瘧計劃的過程中,也發生動物集體死亡的狀況,半個世紀過去,當年實行除瘧計劃地區的瘧原蟲並沒有因此變得更好對付,反而演變出抗藥性,更難根除。

50年後的今天,美國政府決定在烏干達和其他瘧疾國家重啓IRS除瘧計劃(Indoor Residual Sparying),跟當年一樣,在家家戶戶的牆面上噴灑藥物,我常常覺得,在非洲仿佛看到過去台灣的軌跡,USAID、美援、防治瘧疾、使用農藥肥料、商業耕作,相同的議題,過了好幾十年,可能方法升級了、可能運用網路手機、可能運用big data運算,但仍然是同樣的目的,這一切其實離我們都不遠,如同時光機,在不同的土地上看到台灣熟悉的過去。前一輩發展的結果,不論是好是壞都需要由我們概括承受,當然有很多很好的,例如我們已經免於瘧疾的威脅、享受現代社會物質的便利、有更多的機會做自己想做的事,但我們也需要承擔許多發展留下來的傷痕,我常常看著這些烏干達的孩子,想著,我們現在做的這些事,不曉得留下給他們什麼樣的明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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